第587章 知道错了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站在汉白玉装饰的台基上,仰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远处一队人在甲兵的监视下,缓缓向这边走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眯着眼睛观望了片刻,看清了那一群宦官宫女的前面二人:一个是皇后张氏、一个是皇长子!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的手扶在白色栏杆上,不动声色地等待着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好一阵子,那些人便沿着石阶、向御门台基走上来了。宫人奴婢们还站在下面的石阶上,张氏与大皇子一起走上台基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朱高煦魁梧高大的身体、披着一身铁甲,仍然长身立在那里,他此时显得有点傲慢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汉王府不承认洪熙皇帝的帝位,眼下也是形势骤变了;但是张氏在名份上还是朱高煦的大嫂、类似长辈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她没有率先屈膝行礼,只是勉强地微笑道:“高煦好生神武,提二万护卫,不足两年时间便席卷天下,率军打到了京师皇宫!做大嫂的,这会儿又是佩服、又是惊吓害怕。都是一家人,高煦可得手下留点情面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微笑是强迫的、简直像皮笑肉不笑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话虽然说得比较温和好听轻巧,但是朱高煦从她眼睛里看到了隐藏在深处的、仇恨怨愤与绝望;而她的脸上却带着些许讨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,贵为皇后面临今日的下场,谁能轻巧放下?

        张氏虽然没有郑重其事地行礼,却马上拉了一把身边的大皇子,轻声道:“还不快给皇叔行礼!”

        大皇子埋着头,一副气呼呼的模样,抬头用敌意的目光看了朱高煦一眼。他终于极不情愿地上前,抱拳拜道:“拜见二皇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皇子今年实岁应该是十一岁,已长成了个半大小子。朱高煦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,已经懂了不少事,却又没甚么经历,多少会比较叛逆。

        张氏忙道:“小孩儿不懂事,高煦别和他一般见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说好说,免礼。”朱高煦也微笑道,显得非常大度宽容!

        然而他心里当然没有宽容!

        小孩儿?

        不不不!

        无论小孩儿、还是侄子亲戚,这些都不是首要的身份;朱高煦能明白其中的关键,大皇子等人最重要的身份……政治人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家国天下的体制,只要是皇室权力中心的人,谁不是亲戚?

        难道因为有亲情,大家就能和和睦睦其乐融融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如今还不是一样尔虞我诈、不择手段,上百万大军在国土上打生打死!

        史上这位大皇子杀了朱高煦全家,污蔑朱高煦、至身败名裂万劫不复;朱高煦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,觉都睡不着,变成了多年的噩梦!

        但是若冷静地想,无论张氏还是大皇子、都不能算有错。

        胜利者就是那样的,往往会要把威胁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、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;污蔑一个皇叔、屠戮一干党羽无数家庭,必是在所不辞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古至今大家都是这么干的,规则如此,这是最好的选项!

        不然留着给那些同情政敌的、不得志的人一个义正辞严的借口吗?

        当然不能!

        必得让政敌身败名裂、毫无机会;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,既羞于与道德败坏天理难容的人扯上关系、也无所凭仗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因为朱高煦现在成了胜利者,所以心态渐渐豁达起来,威胁一解除、他发现不太狠张氏母子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毕竟人到了那个位置,就得做那些事……当然朱高煦也打算,理智冷静地处置他们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彼此彼此,大家都没有错;那么朱高煦觉得,自己何错之有?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台阶上响起一阵“叮叮哐哐”的铁片磨蹭声音,身披重甲的壮实大汉陈大锤快步走上了台基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大锤没有理会残存名分的皇后,他径直走到朱高煦身边,俯首过来、手掌掩住他的嘴和朱高煦的耳朵,悄悄耳语道:“伪帝次子(瞻垲)、张贵妃及三皇子,全在皇宫里!俺们的兄弟们找到了他们,派人就地看守在后宫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听到这里,顿时十分轻松地舒出一口气,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大锤后退两步,抱拳道:“末将告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氏微微侧目,用复杂的目光看了陈大锤一眼,似乎在猜测刚才陈大锤说的话。不过她应该没听见,陈大锤刚刚耳语的声音很小。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叹了一口气,一副“推心置腹”般的口气说道:“大嫂,我以前常常会做一个噩梦,梦境都是一样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氏问道,“高煦做的是甚么梦?”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沉吟片刻,说道:“梦见了自己的实力被削得干干净净,困在一个四面透风无险可守的城里,虽有怨气却无可奈何,只想安稳渡过残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话锋一转,忽然冷冷道:“不料我侄儿当了皇帝,忽然派人告诉我:你这个皇叔谋反了!我不服就去理论,结果被侄儿给活活烧死了,妻妾儿女也全死了,手下的弟兄、沾亲带故、有一点交情的文武也被杀全家了!可怕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氏一脸尴尬,却好言附和道:“高煦这梦境,确实太可怕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叹道:“是啊!不过现在终于把那些担忧、害怕放下了。大嫂,你可不能怪罪我,我只是被迫无奈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氏似乎意识到了甚么,眼睛里马上浸满了泪水,哽咽道:“高煦,你长兄知道错了,咱们都知道错了。你大哥也受到了惩罚,他不仅丢失了皇位,还只能看着妻儿在此屈辱地哀求你、而无能为力!高煦,你想想先帝母后尚在之时,咱们一家人的情分。放下恨意罢,不必把事情做得太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做得绝吗?”朱高煦冷冷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张氏忙好言道:“我绝无怪罪高煦的意思,现在只是在求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沉吟片刻。他觉得自己在大哥面前、还是很有诚心的;但是在张氏母子面前,没必要那么老实。因为她此时的屈服、也不见得有多真心。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便好言道:“大嫂别害怕。我说出的那个噩梦,以后已经不会再有了;如此一来,咱们反而能好好相处啦!大嫂等人都是皇室之人,身份尊贵,我朱高煦绝对不会让你们受到侮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氏问道:“高煦能念及一家情分,手下留情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会的!”朱高煦一本正经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想再继续与张氏说话,便对御门外的武将和文官裴友贞道:“先帝驾崩得蹊跷,我认为长兄的皇位是不合法的,也从未承认他是皇帝;所以他不能住在干清宫,我大嫂也不能住在坤宁宫。

        但长兄的皇太子名位、乃我父皇先帝所册立,此乃事实。因此我觉得,长兄一家能继续住在春和宫。

        你们去安排一下,护送皇太子、太子妃、妾室张氏、三位王子,前往春和宫居住。不得辱没、亏待他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武将们抱拳道:“末将等得令!”

        裴友贞拱手拜道:“王爷决事,有理有据,令人信服。王爷英明神武,下官等敬佩之至!”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挥了挥手,完全不理会张氏母子等人,径直向台阶上阔步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御门外的砖地广场上,站满了许多兵马,让这皇宫大内平增了几分动荡之感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朱高煦率兵入宫之后,宫中完全没有发生械斗,也没有流血;京师外的百万大军厮杀结局都已尘埃落定了,宫里的人早已明白抵抗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走下台阶之后,脚踩马镫翻身上马,又转头看了一眼北面无数的宫殿重檐。

        皇宫里最重要的皇帝一家,都会被控制拘禁在春和宫,剩下的嫔妃宫人也出不了皇宫,留在里面暂且不用理会。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转过头来,“驾”地吆喝了一声,双腿轻轻一夹马腹,便拍马向南奔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大群骑兵将士也上了马,追随朱高煦往午门方向而去,砖地上的马蹄声再次响彻宫廷。

        朱高煦还没有登基称帝、便无名分住在这皇宫里,更无必要在胜利到来的时候,去给人淫乱宫闱的口实。

        大明王朝至今还是朱家的,他当然不会故意给皇室招辱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群人马出了午门,便算走出了皇宫大内。不过前面是一条两侧红墙的宽敞甬道,人们还得出端门和承天门,才能有地方驻扎。

        率军攻入京师、到登基称帝名正言顺移驾皇宫的时间段,应该住在何处……“靖难之役”后朱棣已经做出了表率,让朱高煦有经验可循:住在千步廊上的官府衙署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一来,既能就近控制大明王朝的中央机构,也能在皇宫附近隔绝大臣与“伪帝”的联络。在此地策划登基前的事宜,那是再恰当不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兄朱高炽说得很对,眼下朱高煦最紧迫重要的事,是先想办法登基称帝再说!

        有了名分,才能逐渐控制天下局面有章可循;才能让伐罪军弟兄、京师的文武勋贵全都安心,因为人们最怕没能确定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别的一切事情,都可以稍微缓一缓,等做了皇帝再从长计议!